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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3章 值麽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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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貴妃在清暉閣已經哭了好幾天了。

那日去幽隱,是皇後和自己兩個人。

頂撞聖人口諭的,是皇後。自己什麽都沒說。

可到了最後,自己挨了耳光,被罵成“蠢貨”。自家的阿爺被口諭秘密訓斥。

而皇後那裏,不僅沒有一字半句的責備,反而不過十日而已,聖人已經去留宿了!

聽說,還明明白白地告訴了皇後:鄒充儀不可能出掖庭。

這到底算什麽?

算什麽?

自己難道就是用來擋槍的麽?

清溪也在嘆氣。

趙貴妃真的是,不聰明啊。

既然跟皇後一起去,那就應該事事請示,事事讓皇後出頭。尤其是關鍵時刻,伸手發令的,無論如何,也不該是趙貴妃。讓她帶著香雪,就是讓她把很多該說不該說的話,都讓給香雪來說,趙貴妃自己,蠻可以敲個鑼邊,最好還能借著香雪的話頭兒,把話柄遞給皇後,這才是上上之策。

誰知道她竟然會赤膊上陣啊!?

現在還要傷心憤怒於聖人把火兒撒到了她頭上——

你挑的刺兒,你下的令,你差點兒打了人——你心甘情願被人當槍使去幽隱撒潑。

何況,那個是穩坐釣魚臺的皇後,好歹要留三分面子。

聖人一肚子的怒火,不撒到你們家身上,難道還撒到鄒家去不成?!

主仆倆正在各自胡思亂想,香雪怯怯地遞了個信封進來:“家裏讓直接呈給娘娘的。”

趙貴妃一楞,胡亂擦了擦淚,便拿了信過來拆。看不三五行,手裏的信直接飄落地上,自己則倒在床上,伏著軟枕,放聲大哭。

清溪和香雪互視一眼,清溪上前一步,撿起了信。

是趙尚書斥責趙貴妃的信:“……上不思侍奉太後夙疾於兩側,略解聖人煩憂以溫柔;下不思輔佐皇後協理六宮雜務,和睦妃嬪遏止爭寵舊俗。反而以身試法,爭鋒於莫須有;親手觸禁,施妒於世外人。真乃本末倒置、是非不分……”“……長此以往,為禍宮廷,我趙家有何面目再立於朝堂,爾又有何面目再舔稱貴妃?!”等等。

話說得很明白。

吃飽了撐的你吧?閑著沒事兒去跟個廢後爭風吃醋?你不過是個貴妃,她個廢後回不回宮,管你什麽事兒?!

就你這麽作下去,別說你的貴妃之位,就連我趙尚書,都別想再消停當官了!

——趙貴妃從小到大,就沒有被自家阿爺這樣罵過!

趙貴妃這一哭,頓時天昏地暗,日月無光。

清溪看了信,眉梢一挑,心道,趙尚書倒是個明白人呢!

須臾,明宗就得了消息。

洪鳳一邊回稟,一邊忍不住皺眉頭:“趙大郎被打得遍體鱗傷。不是尚書夫人拼死攔著,恐怕趙大郎至少要斷一條腿。貴妃娘娘則從接到信就一直在哭。”

明宗只覺得胸中的悶氣終於出了三分,冷笑一聲,手裏的書簡往禦案上一扔,啪地一聲。

“活該!”

洪鳳想了想,還是開口了:“小的問過師父,他並不曾給趙尚書遞什麽話,那趙尚書在書房看到的那張紙,應該是羽衛送過去的。”

明宗頓了頓,雖然領了沈邁的人情,但還是微微有些不滿:“朕的羽衛,他就這樣隨隨便便地用。”

洪鳳低頭,聲音也跟著低了下去:“這些眼線,總歸是會被文臣清流們詬病的。羽衛這麽魯莽,怕是以後會有隱患。兩省和神策軍的人從不敢這樣公然出手,就是怕給聖人帶來麻煩。”

洪鳳在非議沈邁的做法。

而且,是站在明宗的角度上非議。

不是爭功,不是爭寵。而是就事論事。

特務機構一向都為文人清流所不齒,一旦被文臣發現自己的家裏有這樣的眼線存在,那麽皇帝的名聲便會一口氣臟掉一半。

為了歷代皇帝的名聲,雖然兩省布置了隱衛,神策、羽衛也都有眼線在各個關鍵位置上。但也從來不敢跟人明明白白地說:我在監視你。

沈邁這樣一行,趙尚書如果膽子小,也許會跟明宗形成一種心照不宣的局面;但萬一趙尚書心生異志,而將此事公諸天下,那一夕之間,明宗就有可能被天下人群起而攻之。

洪鳳很不高興沈邁這樣冒險。

那樣的局面下,明宗會很難看。

所以,明宗聽明白洪鳳的不高興後,自己的感覺——怎麽就那麽高興呢?!

孫德福雖然為了個女人變成了個傻子。但他教出來一個全心全意為自己的好徒弟!

明宗看著洪鳳,眼神中都是信任和讚賞:“你這小子倒是想得多。”

洪鳳沒有擡頭,所以理應看不見明宗的笑容,聲音還是有些不高興的刻板:“小的份內就該多想些。沈將軍想得就比他份內該想的少了些。”

聖人,你該敲打敲打他了。

這是洪鳳憋了半天還是沒好意思說出來的那句話。

不過,明宗到底還是沒有宣沈邁覲見。

明宗,就是不肯見沈邁。

洪鳳發覺了這一點,立刻便放下了這一頭,又道:“其實,這也不是小的份內的。這本來是小的師父該想的。小的不過是替師父幾天。”

明宗聽他提到孫德福,冷笑起來:“你師父?呵呵,他心裏眼裏,哪裏還有我這個聖人?”

鄒充儀接到了洪鳳令人緊急送來的求救哀告:“洪公公說,只怕聖人換掉孫公公的決心,就在這一兩天了。求娘娘看在過去四五年來,孫公公一直照應的份兒上,也看在洪鳳的面子上,伸把手,打醒孫公公。”

鄒充儀看著送信的小內侍嘆了口氣,忍不住道:“你洪公公總想著把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保全下來,可從沒想想,他管這麽多,聖人會不會不高興。”

小內侍垂手低頭,一言不發。

鄒充儀倒有些意外,再打量他一眼,詢問似的看看桑九。

桑九會意,便問:“你是哪一輩的?”

小內侍偏了偏身子,沖著桑九拱手:“回桑姑姑的話,小的不入流,洪公公剛帶著跑腿。還沒賜名,只是賜了個姓——”頓了頓,道:“姓洪。”

橫翠在旁邊,訝異極了,脫口道:“喲!這是收你當入室的徒弟了?”

小內侍低著頭,不吭聲。

桑九笑了,接著問:“你別怕。家是哪裏的?”

小內侍叉手繼續回話:“幽州的。半年前才輾轉被賣進宮來的。洪公公幫忙打聽了,實在找不到來路。所以才可憐小的,讓小的跟著公公姓。”

橫翠同情起來,上前便塞了個小包到他懷裏:“怪可憐。洪鳳最是個心善的,你跟著他吃不了虧。這個是他往常愛吃的點心,你給他帶回去,自己也吃些。以後有什麽鞋襪要幫忙的,直接回來找姐姐們。洪鳳都不跟我們客氣的。”

小內侍到底還是被橫翠嚇到了,身子一陣陣發僵。

桑九笑起來,拉開橫翠,笑道:“說了讓你別怕。回去問你洪公公就知道了。我們這邊沒事了。回去讓你洪公公多保重身子。”

小內侍低頭應諾。卻不就走,微微轉身,面對著鄒充儀躬下身子去。

鄒充儀看他還記得要討自己的回話,心裏十分滿意,笑道:“果然是好孩子。你跟你洪公公說,我知道了。讓他放心。”看著小內侍,又笑道:“你也一樣,以後有事,隨時來幽隱。我讓人給你開門。”

小內侍顯然覺得有些意外,身子又頓了頓,下意識地擡起頭來看了看鄒充儀。

於是鄒充儀便清晰地看到了小內侍的面目:一張娃娃臉,兩只眼睛顯得過於肅穆,鼻子直直的,唯有一張嘴長得不漂亮,嘴唇厚厚的,顯得有些憨。

鄒充儀心裏一陣恍惚,這孩子的眉眼,怎麽有些眼熟。

桑九卻已經瞧了出來,心內一驚,卻沒有說出來,只是面不改色地笑著對那小內侍道:“行了,你快去吧。我們得趕緊辦你洪公公交代的事兒了。”

小內侍連忙低頭施禮,恭恭敬敬地退下了。

鄒充儀看著他的背影,臉色微微地沈了下來:“這孩子到底是什麽人?”

桑九看了看茫然的橫翠,輕聲道:“怕是洪鳳特意送來讓咱們看看的。婢子覺得,鼻子像花期。”

鄒充儀冷冷地哼了一聲,森然道:“如今這奴才們啊,手一個比一個伸得長!沈邁前腳替聖人教訓了趙尚書,洪鳳後腳就替本宮找來了武家人!本宮怎麽覺得,這大明宮的天,快要翻了?!”

桑九和橫翠都覺得後背一涼,不約而同急忙都把頭低了下去。

鄒充儀深深呼吸,一刻,平靜下來,方道:“橫翠去一趟內侍省。把花期以前繡的所有手巾都送去。問問孫德福:值了麽?”

孫德福看著手上的手巾。

那是大約二十幾條各種料子的素色手巾,長的、方的都有,甚至還有兩條汗巾子。

都繡著自己以為是特意繡給自己的翠綠的竹子。

各種姿勢,各種長短。

有的倚石,有的伴草,有的迎風,有的被雪。

孫德福的手不停地抖,抖得連雙腿都忍不住抖落起來。

橫翠看著他煞白的臉,心下也忍不住可憐起來,嘆口氣,輕聲道:“這是她所有的東西了。別的她覺得貴重的都帶走了。只有這些,她不稀罕。”

孫德福雙手抖得更加厲害了,厲害到,雙手都捧不住那些繡品了。

手巾子們飄然落地。

那些竹子被棄若敝履。一個個沒了骨氣似的,躺在地上,無精打采。

橫翠看著孫德福,半天,才又嘆了口氣,道:“娘娘讓我問公公:值了麽?”

孫德福只覺得心頭如被雷擊,眼前一黑,喉頭一甜,一口血噴在了地上,染紅了那一堆繡著翠竹的素色手巾。

如竹上,開滿了桃花。

桃花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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